獨釣寒江雪

《江雪》

唐·柳宗元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柳宗元立望遠方,千山綿延,一只飛鳥都看不見,萬條蜿蜒小徑亦無人跡。眼前只有一葉孤舟,舟上蓑笠翁孤獨在寒江上垂釣。

柳宗元少年成才,21歲進士及第,名聲大振,先後任校書郎、藍田尉、監察禦史裏行。作為王叔文革新重要人物,其主張內抑宦官、外製藩鎮、維護國家統一。永貞革新失敗後,柳宗元被貶為邵州刺史,赴任途中又被加貶為永州司馬。謫居永州半年,柳母病亡。

這首五言絕句是柳宗元貶謫永州所作。詩首用「鳥飛絕」、「人蹤滅」突出天氣冷峻,隨後以「孤舟」、「獨釣」描繪了一幅寒江獨釣圖景。

有人結合作者貶謫閑賦、母親病亡之遭遇,又有藏頭詩「千萬孤獨」為證,推斷作者寓情於景表達自身內心極度孤寂。即使作者沒有明確表明心跡。

抑或作者因蕭瑟山景冰江生情,自我作比寒江獨釣蓑笠翁,堂堂柳某人在廣闊天地間如此渺小的入世追索與出世悲嘆,契合懷才不遇、親人離世的郁悶處境。畢竟寒冷的冬天,魚兒很少開口,誰又會一人獨釣?除非心裏有一片雪。

因柳宗元一生好佛,積道三十年,本詩又有「滅」「絕」字眼,筆者想到了儒佛思維。

讀者結合詩人生平際遇,認為作者意欲突出自身千萬孤獨。讀者所言世界,皆非世界,是名世界。讀者感受到的心境只是一時之感,而非作者現時之感,是故只能名感觀世界。

隨著閱歷增長,人們的孤寂、展示、接納、釋懷、麻木、認命等心緒復雜,一切心不可得,或許柳宗元只是單純看見了一片寒山江雪。(文/王宜楷)

《山行》:復雜人生際遇中的樂觀取態

《山行》

唐•杜牧

遠上寒山石徑斜,白雲生處有人家。

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

《山行》是唐代詩人杜牧創作的一首遠山記行七言絕句,創作時間不詳。

杜牧於碎石相間的緩斜小路遠上寒山,不知作者身在巍然山中,駕車沿石徑蜿蜒直上,還是群山綿延,行途遠望瑟秋景象,憑生寒山之感。「遠上寒山石徑斜」,給人一幅秋山車馬石徑行旅圖之朦朧感。

我們行進於這樣的路途之中總感秋景蕭飆,缺乏生機,百無聊賴。然作者轉筆一語「白雲生處有人家」又將情景補充完整,獨有的傳統山水留白審美誌趣。白雲繚繞,方向莫辯,隱約有幾戶青瓦白房住家,宛若仙境。

「白雲生處」還是「白雲深處」?其實兩者皆可,筆者趨向前者,生字具有活力之韻,亦有深處意涵。白雲生處更能突顯山嶺高峻幽邃。

前兩句交待了寒山有人家有石徑,還可能讓人聯想到平日村民立徑微語家常,此般景象並非一片死寂。

杜牧沒有對寒山人家繼續展開描寫,第三句主動將審美主體融情入景,「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盤曲山路直上多時,繽紛艷麗楓林忽入眼簾,寒山石徑斜的清冷險奇轉為晚霞霜紅的暖色調,柳暗花明神思清覺。

杜牧停車坐攬勝景至天色昏暗都舍不得離去,夕照下的滿山經霜楓葉層林盡染,深紅、淺紅、橘紅、磚紅等等,比二月春花還要嬌艷。(坐視為坐,或譯為因,筆者取前。近年來有家長提議刪除教本中的《山行》,不知他們對「停車坐愛楓林晚」又有怎樣浮想聯翩的體悟)

杜牧貴為宰相杜佑之孫,宦海生涯中,其多年離京外任,反對藩鎮割據,心系廟堂,屢屢上書進諫。短暫生命最後幾年,杜牧才遷調長安,常寄希望於唐室中興,又對世風日下有清醒認知。

在晚唐詩風淫靡的大環境中,杜牧有太白之風,獨樹一幟,俊朗飄逸。《山行》描寫的秋山情景意象別開生面,不似「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孤荷聽雨聲」的淒清、「秋風秋雨愁煞人」的煩悶,杜牧透過一片霜葉紅於二月花,呈現出明麗爽朗、生氣蓬勃的情調,表達了復雜人生際遇中的樂觀取態。(文/王宜楷)

陌上桑:堅定純粹的情感觀方才最為可貴

日出東南隅,照我秦氏樓。秦氏有好女,自名為羅敷。

羅敷喜蠶桑,采桑城南隅。青絲為籠系,桂枝為籠鉤。

頭上倭墮髻,耳中明月珠。緗綺為下裙,紫綺為上襦。

行者見羅敷,下擔捋髭須。少年見羅敷,脫帽著帩頭。

耕者忘其犁,鋤者忘其鋤。來歸相怨怒,但坐觀羅敷。

使君從南來,五馬立踟躕。使君遣吏往,問是誰家姝。

秦氏有好女,自名為羅敷。羅敷年幾何。二十尚不足,十五頗有余。

使君謝羅敷:寧可共載不。羅敷前致辭:使君一何愚!使君自有婦,羅敷自有夫!

東方千余騎,夫婿居上頭。何用識夫婿,白馬從驪駒,青絲系馬尾,黃金絡馬頭;腰中鹿盧劍,可值千萬余。十五府小吏,二十朝大夫,三十侍中郎,四十專城居。為人潔白晰,鬑鬑頗有須。盈盈公府步,冉冉府中趨。坐中數千人,皆言夫婿殊。

新陽初上東南,秦氏樓在「曖曖遠人村,依依墟裏煙」的朦朧田園圖景中慢慢浮現。秦氏有一位名叫羅敷的美人。她正在城南隅采桑。不盈傾筐,青絲系住籠子,桂枝作為籠鉤。墜馬髻發式精致有型,巧耳以明月珠為飾。淺黃花紋絲綢裙搭紫綾上身短襖。路人見羅敷,連忙放下擔子捋胡須;少年見羅敷,連忙脫掉帽子,整理包裹發髻的紗巾;耕田與鋤地的人見了羅敷,忘記了手上的犁耙和鋤頭。歸來時相互埋怨,都歸罪於只顧看羅敷了。

太守忽從南來,車馬徘徊不前。他立即派遣小吏問詢,這是誰家美人。

秦家女兒,自名羅敷。羅敷年方幾何。二十不足,十五有余。

太守即問,羅敷可願與君一起登車而去?羅敷前答:太守多麽愚笨。君自有婦,我自有夫。

東方千余騎乘,我夫婿身騎白馬居上。黑色馬駒簇擁隨從,馬尾系著青絲絳,馬絡用黃金編織而成。他腰間佩帶的鹿盧劍更是價值千萬錢。其十五歲在太府做小吏、二十歲在朝廷做大夫、三十歲做皇上的侍中郎、四十歲當了一城之主。膚質潔白,胡須稀疏有型。方步穩重威嚴,從容舒緩出入官府。數千官員聚會都誇贊我丈夫與眾不同。

《陌上桑》又名《艷歌羅敷行》、《日出東南隅行》。這首漢樂府名篇寫了一個太守下鄉巡視,覬覦采桑女羅敷美色被嚴辭拒絕的故事。

本詩前半部分通過正面描寫與側面烘托相結合的手法贊美女主羅敷清麗之美貌。初浴新陽的秦氏田園,美人羅敷采桑登場。作者由遠及近,先描繪羅敷手中采桑器物,青絲籠系、桂枝籠鉤之精致美感,再及頭飾耳飾、下裙上襦。不禁讓人心構一幅圖景,嫩綠的桑葉林中有一位穿搭清新的美人正在勞作,樸素自然,美艷引人。

正面渲染似乎還不夠,再排比行者下擔捋須、少年脫帽著帩、耕者忘犁、鋤者忘鋤的不同動作與情態,以鄉民們的忘形動情烘托羅敷傾國傾城之色。

本詩後半部分,使君覬覦羅敷美色,問其寧可共載不?羅敷直截了當指斥使君愚蠢。君自有婦,我自有夫。不應亂俗。

羅敷對夫婿進行了具體描述:千余騎乘之上,鹿盧劍值千萬余,極具排場,同時又以十五、二十、三十、四十年齡序數細數其官運亨通,上至天庭、下通基層的政治權勢網絡。最後再補充氣宇軒昂之氣,無可挑剔,郎才女貌,令使君不能以權壓人且無可反駁。

羅敷伶牙俐齒的乖調,不畏權勢的精神,美麗堅貞的人格魅力與品質令後世歌頌不已。

對比《節婦吟》的藝術手法與心理刻畫,《陌上桑》所描繪的女子堅貞形象截然不同,值得我們探討。

首先,「君自有婦,妾自有夫」情勢下的人物心理活動。《節婦吟》中君、妾關系微妙,有夫之婦對此亂俗之情未明確決絕,還有傷風化受珠感纏綿意,將雙珠系於紅羅襦;《陌上桑》中羅敷面對調戲,直接劈頭蓋臉指斥使君一何愚,不給人任何「纏綿」延續的腦補與遐想。

其次,夫婿之勢比。《節婦吟》中妾家高樓連接王室宮苑,丈夫擔任侍候皇帝的近衛軍,其勢不低,應壓詩君,那豈料少婦話鋒一轉隨後又表「知君用心如日月」,她知道他的情意,只道「事夫誓擬同生死」。這其中對第三者有一種體諒與尊重?還是明知無花之果,審時度勢,權衡利弊得失,左右搖擺之中做出的拒絕;《陌上桑》中羅敷誇耀其夫婿千騎之上、仕途順達,直接以勢壓退使君。

最後,故事收尾之比。《節婦吟》中妾家還珠泣涕連連,既欲「事夫」,又感「君意」,更讓人震撼的是,妾還遺恨相見恨晚,似乎她在心理更愛第三者,只不過出於種種原因,把這份愛情埋在心裏;《陌上桑》中夫婿之勢描寫完畢,全詩便陡然而止,沒有任何藕斷絲連的想象。

《節婦吟》寫出了一位少婦在理智與感情上的痛苦掙紮,曉以大義的克製,慧劍斬斷情絲,似有遺憾,含意微妙深遠;《陌上桑》中夫婿一角是否虛設,我們暫且不論,羅敷明確決絕之態毋庸置疑,堅貞形象突顯。

漢唐雖然相隔,人性亙古不變。《節婦吟》中的妾與《陌上桑》中的羅敷究竟孰是節婦形象?筆者更趨向羅敷。前者見異思遷,搖擺不定,極易誤入歧路。

忠貞涉及人性復雜問題。十五有余的羅敷堅若磐石、《孔雀東南飛》焦劉夫婦殉情護愛、《節婦吟》中已婚少婦內心婉轉,在理性與感性中輾轉徘徊難以決斷。從人生年齡縱向維度考慮,愛由飛蛾撲火轉向人生的很小部分,熱烈漸變為平淡,人物感情各種都可謂豐滿真實,只道我們歷經了愛恨情仇與滄桑,歲月日長,誘惑漸多,如果你還能在動態心境中保持堅貞本心不被外物撩動、不計個人利弊得失亦不隨便移情,堅定純粹的情感觀方才最為可貴。(文/王宜楷)

《節婦吟•寄東平李司空師道》

唐•張籍

君知妾有夫,贈妾雙明珠。

感君纏綿意,系在紅羅襦。

妾家高樓連苑起,良人執戟明光裏。

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擬同生死。

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

君明知婦有夫,為何還偏要贈人家雙明珠?我感懷你的纏綿情意,將雙珠系在自己的紅羅短衫之上。

我家高樓矗連皇家園林,本人夫君為皇宮執戟侍衛。雖然我知道你用心如日月,但我已發誓要同夫君同生死共患難。

雙淚垂行,還汝明珠;遺憾的是我未嫁之時,我們沒有相遇。

中唐後期,藩鎮用各種手段拉攏文人和官吏。李師道是平盧淄青節度使,乃河北三叛鎮之一。張籍作為韓門大弟子,已在他鎮幕府,其主張維護國家統一、反對藩鎮割據。此詩乃張籍寄東平李司空所作,通篇俱是比體,借節婦之男女情事以明誌,表達作者忠於朝廷,婉拒藩鎮拉攏收買的決心。

讀者了解詩文創作背景便不會望文生義,深刻理解與體諒政治關系虛與委蛇,以及作者的從一之誌和兩無所負。否則單純從詩文角度出發,節婦倫理爭論必不可少。

全詩刻畫君、妾、夫三角情勢。君作為第三者,明知妾有夫還贈其明珠信物,妾感懷君的纏綿意,將其系於紅羅襦。然而妾一想到夫婿,誓擬白頭永偕,繼而垂淚還珠,遺恨早不相逢。

此一贈一受,神似「郎有情,妾有意」。婦人礙於生死謀誓,垂淚還珠,還怨早不相逢。

有人稱此為人物內心生動飽滿,節婦在感性與理性之間作出了高度克製,及時懸崖勒馬,曉以大義又尊重雙方,否則詩文淺直無味。

亦有人批判婦人對珠誘內心撩亂,失節將明珠系於羅襦,更甚者怨不早遇,給插足者以留白遐想,過度強調詩辭演繹,有失節婦剛烈之旨。

筆者認為有節之人在情感與道德沖突之時必然決絕而定,不會猶豫三四,朝秦暮楚而後動。

《節婦吟》只能作為一首男人寫給男人的政治抒情詩去理解,倘若用男女言情角度賞析,意涵有悖傳統,見異思遷者不值得推崇。(文/王宜楷)

玉臺體(十一)

唐•權德輿

昨夜裙帶解,今朝蟢子飛。

鉛華不可棄,莫是槁砧歸。

《玉臺體十二首》是唐代詩人權德輿組詩作品。其十一情感真摯含蓄,纖艷不淫,膾炙人口。

日出遠山,新陽初入軒窗。房中羅帳朦朧,一位少婦剛從睡夢中醒來,雲髻柔散於枕,珠攀香腰,粉汗凝沈。懵懵懂懂之間,她忽然驚奇發現自已身上的結腰系裙繡帶綰結松開了。

獨守春閨的孤寂思婦想到了什麽?沒有摩挲歡合的直白,委婉含蓄的樸實情景描寫,耐人尋味。或者我們自行腦補了什麽香艷之事?總之,兩性之間的想念蕩起了人們內心深處的漣漪。

羅裙夜解,情愫惘然不解,她擡頭看到屋頂有蟢子(長腿蜘蛛)飄舞飛垂。蟢者,喜也。這不會是偶然之事吧!「蟢子朝飛」應該是一種喜兆之征。於是喜出望外的思婦立即將自然景象與人間歡會聯系起來,暗自由衷歡喜,冀盼丈夫返歸佳期。

少婦思念夫婿的細觸妙趣引人。「裙帶解」、「蟢子飛」兩個征兆,「昨夜」與「今朝」接連遞進,思夫急切,左顧右盼,渴望排解煩悶的復雜小女人心相生動形象,若人愛憐。

「鉛華不可棄,莫是槁砧歸」。還是抓緊時間用鉛粉好好妝扮一下自己。女為悅已者容,萬一丈夫真的回來了。(槁砧:斬除雜草用具,又稱「鈇」,鈇與夫同音,借為「丈夫」隱語。)

丈夫最終歸家與否、思婦的情態走向,我們都不得而知。詩人表達了一個少婦對丈夫最純粹而含蓄的思念,同時又給人一種想象與力量。(文/王宜楷)

《贈汪倫》

李白

李白乘舟將欲行,忽聞岸上踏歌聲。

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

唐玄宗天寶十三載(754年)或天寶十四載(755年),李白自秋浦往涇縣(今屬安徽)遊歷桃花潭,當地豪士汪倫仰慕李白久矣,聞其將至,立即修書迎之,望一睹詩仙風采。

喝酒和遊歷是李白的兩大嗜好,汪倫去信詭雲:「本地有十裏桃花,本地有萬家酒店」。

聞「十裏桃花」與「萬家酒店」,李白欣然而往。白至,汪倫則告:「我處有方圓十裏桃花潭而無桃花;我處有萬姓酒家而無酒店萬家」。

既來之則安之,李白大笑,款留數日。汪倫別墅池臺亭館清幽,重巒叠嶂,美不勝收。李白與汪倫酒酣數日,為樂不知秋。又遊龍潭,枕石望山(詳見《過汪氏別業二首》)。兩人相見恨晚,結下深厚友誼。

李白臨行前,汪倫設宴送別,贈名馬八匹,官錦十端。李白於桃花潭乘舟離岸之時,汪倫與村民踏歌送別,其十分感動,作《桃花潭》絕句一首。

「李白乘舟將欲行」。李白在水碧流靜的桃花潭岸邊乘船,即將遠行。直用本名筆法更透出一種極興灑脫神形。

「忽聞岸上踏歌聲」。本已舟行遠去,怎料岸上喧鬧,有聲忽傳?扭頭一看,但見汪倫正帶領村民們手拉手,雙腳踏地,高聲送行。感情真摯,淳樸洋溢。

「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此情此景觸動離人情懷,詩人比物手法,縱然桃花潭水有「千尺深」,亦不及汪倫予我的真摯情誼。

這首留別詩語言淺白,通俗易懂、親切活潑富於民歌色彩的語言形式很有情味;輕離別,重情義,少見沈重又蘊含舍離自在。

詩作時間不詳,我們暫且帶入安史入幕(755年)背景,李白不是一個願意承受大時代悲重之人,他在偏安一隅中也極力表達自我,《贈汪倫》不忌詩中直呼姓名,見我之法追求個體之述,同時又以宏觀文本予讀者事實無我。

時值,李白與妻子宗氏一道南奔避難;汪倫已任滿辭官閑居桃花潭。李汪款洽。汪倫為千古接待之榜樣,李白善於把握受贈者審美藝術。其中最重要的還是彼此感受到了真我。

現今社會關系脆弱,信任崩壞。人與人之間大部分交往以金錢物質、權利地位、資源交換為基礎,更不乏利弊得失與權衡算計,真摯且不以名利為主的情誼少之又少。

「我」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人際交往中,你是否曾因無權無勢而被人冷落看輕,你是否曾因缺乏物資基礎而被人鄙夷譏諷,你還是否曾因無能利他而被人疏遠漠視。人生順境時,我要看見我;人生逆境時,我要做為我。人生平淡時,我要領悟我。天生我材必有用,人生才會多一些灑脫。

為什麽名不見經傳的王倫能名垂千古?為什麽我們又會感動於純粹友誼?人心真誠才是情感雋永的必殺技。(文/王宜楷)

《早發白帝城》

李白

朝辭白帝彩雲間,千裏江陵一日還。

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

安史之亂初期,唐玄宗奔蜀,太子李亨留討安祿山。李亨隨後在靈武繼位,史稱唐肅宗。

唐玄宗曾命兒子永王李璘督兵平叛,永王李璘鎮守江陵,召兵萬人,自樹一幟,任意補設郎官、禦史等官職。

至德元年(756年),唐肅宗以其陰謀叛亂、割據江東為名重兵圍剿,李璘兵敗南逃嶺外。至德二年(757年),李璘為江西采訪使皇甫侁所擒,中矢而薨。

乾元元年(758年),李白因永王謀反案受牽連,幸得郭子義等營救免脫死罪,改判流放夜郎(今貴州桐梓一帶)。

乾元二年(759年)三月,李白流放途經白帝城(今重慶奉節縣),遇肅宗大赦天下,驚喜交加,隨即乘船東下,經過長江三峽,直奔江陵(今湖北荊州市,距白帝城約一千二百裏)。

此詩為李白遇赦返抵江陵所作,詩題一作「白帝下江陵」。

「朝辭白帝彩雲間」。李白在早晨乘船東下,遇赦恢復自由的他身輕喜悅。偶然回望,水霧彌漫中的巍峨崇山片影,漸漸被撥開的朝霞彩雲,白帝喻比神交之友別,宛如仙景。

流放夜郎之路行走十五個月未至,返程卻是水流急湍,舟行若飛,千裏路途之遙也僅需一日時間之短。「千裏江陵一日還」,節奏明快,歸心似箭。

峭壁夾江,詩人行舟迅捷穿行,兩岸猿啼不住,心情暢快未有絲毫驚擾。霎時之間,萬山排排列隊歡送,快退而過,輕舟如箭小遠。

李白58歲高齡被流放夜郎,拋妻別子,長途勞頓,忽遇赦得歸。興奮愉快之情未見直抒,其誇張筆勢將舉重若輕之心蘊含於壯麗多姿山水,順水行舟更不著猿啼淒厲、重障險絕之三峽曲折痕跡,一已感受融於天地,流麗飄逸。

今人面對坎坷世情又會展現怎樣的生命情調?是歷經艱辛如水與波的心性無痕,還是將「輕舟已過萬重山」笑得超級大聲?(文/王宜楷)

《月下獨酌四首》(其一)

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

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飲,影徒隨我身。

暫伴月將影,行樂須及春。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

醒時同交歡,醉後各分散。

永結無情遊,相期邈雲漢。

唐玄宗天寶三載(744年)春,李白於長安任翰林供奉,因受權貴排擠而漸為玄宗疏遠,李白寄情於狂歌痛歡,作《月下獨酌(四首)》,藉以排解胸中郁悶。

寒冷淒清的夜晚,青瓦白墻庭院,繁花錦簇,李白拿著一壺酒獨酌,沒有可親可近的人相伴。

瑤臺鏡在青雲端。李白望此,忽發奇想,舉杯邀月伴影,「三人」共飲。

可是月亮不能共情李白飲酒之樂,影子只會徒然跟隨他身體而動。

且罷且罷。暫時與月影一同行樂,不負春日良辰。

李白高歌,明月在天邊浮遊;李白舞劍,醉影在地上散亂。醒時,李白與月影共同交歡;醉後,李白與月影各自分散。

「三人」永遠結伴作無情之遊,相約在遙遠的銀河裏面。

李白政治理想不能實現,心情孤寂苦悶。月下獨酌,他沒有像常人郁郁不得誌般瑣碎發怨,而是清新脫俗邀月對影,幻化「三人」共飲排解各種情愫。

「月既不解飲,影徒隨我身。暫伴月將影,行樂須及春」。這種忽然從想象中清醒復歸孤獨的行樂豪放,給人一種逃避世事的消極,同時亦有一種超越塵世俗物的生命感。既然無能為力改變世界,那就追求個體生命之極高,讓靈魂在多彩世界中綻放。

鐘鼓饌玉、功名利祿仿若過眼雲煙,世間總有人不願意選擇承受時代之重。

月聞歌、影伴舞,醒同歡、醉分散,詩尾更是永結無情之遊,相約邈邈雲漢,孤獨之題旨淋漓盡致。前述種種不外乎一種獨處能力的認知升華。現代社會孰能擁有呼之則來、揮之則去,誌趣相投的永恒情感,我們在經濟利益與瑣碎事務中消耗了人生僅有的單純。是故李白寄情月影獨酌,我們是否學會了獨處,間或面對飄渺易變情感自如收放呢?(文/王宜楷)

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

蘇軾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宋神宗熙寧八年(1075),時任密州(今山東諸城)知州的蘇軾於某夜夢見亡妻王弗。(註:王弗十六歲嫁於蘇軾,年輕貌美,侍親甚孝,兩人琴瑟調和,恩愛情深。天命無常,王弗於治平二年(1065)不幸病逝於京師)

「十年生死兩茫茫」。時光倏忽,轉瞬十年,再次適逢亡妻王弗忌辰,往事驀然浮湧,生者在漫長歲月裏悲涼生活,逝者在幽明永隔九泉之下,感情紐帶結而不解,久蓄心懷的情感潛流泄閘,奔騰澎湃,蘇軾排空直下感慨,命運多舛之茫茫。

「不思量」故作決絕,極似無情。「自難忘」以退為進,轉遞偏生。這樣的入魂深情怎會輕易消除?生者對亡妻王弗悲思刻骨銘心,永恆不改。

「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王氏死後葬於四川眉山祖瑩,蘇軾遠在山東密州任職。兩地睽隔,千裏孤墳,其連奠祭都無機可尋。王弗逝世後十年間,蘇軾反對王安石新政受壓製,外乞出京;赴任密州又逢兇年,政務繁忙,生活困苦。蘇軾想對王氏傾訴諸多情感心話,因時間、空間、生死等多重難以跨越界限而無法表達,淒涼無助、孤戚之感倍增。

縱使我們突破了各種界限相逢,恐怕對方也難以相識了。現實與夢幻交接,蘇軾宦海沈浮南北奔走,體態容顏衰敗,世事巨大變遷留下的歲月痕跡,作為生者,蘇軾只能單方面訴說現況:「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悲中寓喜,蘇軾心底潛意識感懷夫妻曾經聚處的歡快時光。「小軒窗,正梳妝」。蘇軾仿佛夢見新婚燕爾,晨光初浴,王氏臨軒梳妝的神情儀態,心裏勾摹的朦朧閨中圖景滿是蜜意柔情。

此情此景,詞筆又由喜轉悲。「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是愛侶闊別多年夢中歡聚的喜悅?是生離死別後再次重逢的無限傾訴?是人天永隔的沈重哀痛?還是感慨生活磨難與苦悶歲月對人身心的傷重?

間或三十九歲的蘇軾看到十六歲的王弗,他們會交流什麽呢?

在橫向與縱向維度,同時給人無盡的留白想象,自我豐富情感意涵。百感交集,無言勝過萬語千言,無聲勝過有聲,淚眼相對湧流,全在於此。

「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結尾三句,夢境落回現實,亡妻長眠地下的淒清幽獨,黯然魂銷,令人惓惓不已。(文/王宜楷)

《浣溪沙·誰念西風獨自涼》

納蘭性德

誰念西風獨自涼,蕭蕭黃葉閉疏窗,沈思往事立殘陽。

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只道是尋常。

秋風吹冷,獨處一室的納蘭性德略感寒意。他擡頭舉目,木製窗格裏斜照的微弱光影,蕭瑟黃葉舞落,明暗靈動。

一切那麽嫻靜。一切那麽空透。

應景生情。納蘭性德忽然想到了什麽。

古人很重視節氣變化。西風送涼此等微小,以往都有人提醒他加衣,或者一同感慨時光悄然,年復一年。如今妻子早逝,只余他孤身一人。

納蘭性德感覺西風從未有過的寒冷徹骨。這更是一種精神深度孤寂。即便如此,那又怎樣?有誰會惦念?沒人關心自己,西風添冷也沒了生活意義。

沈思追憶,往事茫茫。他在殘陽中原地佇立良久。

納蘭性德春日飲醉的某個午後,妻子輕聲,擔心驚擾他的睡意或美夢;兩人猜指書史,以對錯分勝負,為飲茶先後。你來我往,興致勃然,偶有茶水傾覆於懷,不得飲轉而嘻鬧,茶香滿屋。

幸福甜蜜情景構畫。夫妻閑適居家生活,頗具情趣的二人世界。

今時今日,愛妻已故。記憶如昨,只道當時視為平常。

《浣溪沙·誰念西風獨自涼》是納蘭性德為亡妻盧氏所作悼亡詞。全詞情景交融,敘憶結合,情思纏綿,感人肺腑。

納蘭性德與盧氏於康熙十三年(1674年)成婚,兩人情意篤實。豈料天不從人願,夫妻相處三年,盧氏死於難產。期間納蘭性德常年奔波於外,兩人實際相處時間甚少。

納蘭性德對亡妻追思未因時間推移而消逝。

究其原因。盧父為兩廣總督,漢軍大族,家族名響江南,盧氏才學品行良好,性本端莊。以至納蘭性德化用女詞人李清照與夫婿趙明誠之典故《金石錄後序》。

兩人有共同精神交融基礎,誌趣相投,知心知趣,此為納蘭性德苦悶官祿生活帶來了一絲幸福慰籍。

所以追懷愛人,對方必定是對的人。夫妻相處融洽,話題不斷,才能在靈魂層面高度契合。

現實生活中這樣的夫妻情愛甚少,可遇不可求,是故納蘭性德懊悔惋惜,當時只道是尋常。

尋常才是我們生命之常態,人生中任何波瀾起伏不過都是心靈虛妄。人們容易在平常生活中失去微小的敏感,過度追求轟轟烈烈怦然心動。

待韶華頭白,稀少人生點綴漸漸淹沒在漫長歲月。那些綿延尋常生活點滴粘性開始喚醒人們遲鈍的感知,平淡日常慢慢歸類幸福。

今人有感共鳴,物質時代靈魂同心伴侶難尋,精神情趣默契更不多提。(文/王宜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