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王宜楷

齊馬藍:不有二三世界

齊馬將揭曉自己最後一件作品。記者嘉莉•克萊受邀與他麵談。她說齊馬藍是一種精確的顏色。

齊馬回顧自己的藝術身涯。從局限的人形肖像轉向浩渺宇宙主題深耕。同大部分藝術創作相近,我們會對思想內涵表達不斷追索。齊馬的藝術追索厭倦與摒棄了重複的人像外表,他開始探索深遂宇宙、進而轉向靈魂高度的自我。

一幅幅精美絕倫的宇宙星雲壁畫令人們讚歎不已,形狀各異的齊馬藍圖形在壁畫中間逐漸變大,直到一整幅壁畫隻有齊馬藍,巨型壁畫比星球還要大,甚至小行星都被機器人塗上了齊馬藍。

我們驚歎宇宙如此精美,齊馬卻給宇宙壁畫中間留下了一個形狀各異且不斷變化的藍色標記。這何嚐不是人類種群縮影。我們處於不斷變幻宇宙星雲一隅。孤獨、渺小。在無限大的宇宙中間,我們不禁靈魂三問:我是誰?我從哪裏來?我要到何處去?悲劇又現實的是我們大部分人隻能看到自己所看到的世界,故而齊馬藍的形狀逐漸放大,大到整張壁畫,大過星球、覆蓋小行星帶。世界本原與我們眼中的世界本原並不是同一問題,這更像終極哲學題。這一切雖然皆以齊馬的沉思視角代入,但並不乏靈魂共鳴。

巨幅奇觀景象讓齊馬名揚天下並影響了諸多對藝術不感興趣的人。藝術非常奇怪,很多人可能看不懂,宏大形式令人震撼。

從靈魂思考到具體行動。齊馬在哈爾科夫八號進行了非法機器人改造。高精零件、堅韌聚合物組成的身體讓他能夠去宇宙中的極端環境冒險或旅行,比如灼熱岩漿、絕對零度。何為藝術真諦,宇宙最終道出了真相。生活不在他處,這可能也是我們常年旅行之後得到的答案。

齊馬停了下來,他要發布自己最後的作品。

齊馬找到了幾千年前的遊泳池。他自述一位才華橫溢的年輕女子製造了泳池清潔機器人,不斷迭代升級,賦予它適應周圍環境的能力。齊馬向嘉莉•克萊坦承自己便是那台複雜的機器人,但所有人都相信齊馬是人類,而且是一位神秘藝術家。齊馬的成長曆程令人聯想到人類的發展亦是一場不斷升級與改造環境的過程。科技發展迅速,我們人類與機器人的分別、相處、未來如何等話題值得思考。

齊馬最後的作品是勇敢撲進泳池,關閉腦功能,拆解自己,回歸滋養自己的世界。他變回初代泳池清潔機器人,沒有了思考,隻留下必要的組件欣賞周圍環境,感受簡單的愉悅。主觀意識繁雜寵多,真理潛隱,齊馬回歸原一,不有二三世界。正如我們生活中得道,便會求是少辯與靜觀。

世界有也無無也有。齊馬對真理的探索結束了。齊馬藍是一塊藍色瓷磚。(文/王宜楷)

《媽媽對女兒說》:情感需要用心深刻體悟

我被國內某首歌曲網評圈了過來:《媽媽對女兒說》。

歌曲題目讓人先知此曲為講話形式,母親對女兒單一情感獨訴,還是母親與女兒相互表達?歌曲人物語言結構需要我們繼續聽解。

「我原以為只不過眨眼瞬間,不覺人已遲暮」。曲調起始舒緩,作者沒有直入正題立即講述母親與女兒的對話,而是描述一位母親形單影只惜時感慨,我們年少時總想快快長大,我們年長時默然回首才發現年歲不覺間老之將至。一位母親與女兒對話,她想說什麽好?她想說的話又從何說起?父母溫婉的情感往往不知如何向子女表達,她只好收整心情並緩慢梳理自己多年來歷經的世事,千絲萬縷情愫讓她不知所措抓住年歲速逝的驚悟作為開啟話題的引子。此舉自然而然,起始若以母親直接表達會山水盡顯且十分唐突,父母與子女之間的委婉深層情感欠交流更符合現實常理。此句順而轉接「我以為你還一直是年幼的孩子,轉眼間卻已長大成人」,母親年老,女兒長大,給人一種代際相接的人生厚重感。

「直到現在,我仍未諳曉人生,無法給你箴言」。年邁母親已飽經歲月風霜,對女兒說話的態度卻十分謙遜。母親放低身份勇敢承認自己仍未參破人生,這份心語相較於太多父母無疑不是一種平等尊重的進步反思行為,其也透露了母親內心最深層的怯與愛。怯是年長母親擔憂自己日漸不合社會現實的認知是否對女兒造成誤導,怯是母親沒有給女兒更好的成長環境以至於不願再站在高處為她指點迷津,轉而尊重女兒的想法與行為、以便不產生父母過度介入子女人生道路引發情感撕痕。衰老的父母與獨立的子女,代際之間的愛是那麽克製保守以及謹小。

「但憑著希望你更幸福的這顆心,我搜遍內心,找到了自己想說的話」。母親自知人生有局限性,其盼望子女能夠幸福的心願卻是無限。母親想對女兒說千言萬語,她究竟選擇了哪些話呢?

「努力學習吧」

「不!這太過於陳詞濫調」

「誠實生活吧」

「可是我也沒能做到」

「去愛吧」

「不!那太難了」

母親給女兒三個方向:學習、品性、愛。學習可能是父母給子女最多的教誨,母親認為此話做為成年女兒的教育有些陳詞濫調,但我們依然不能否認學習的重要性,無論學生還是成年人,學習都是終身之事,浩瀚知識與人生意義需要我們不斷領悟與豐富;誠實生活吧,母親似乎也沒做到,現實生活中我們誰又能夠完完全全隨心而活?誠實面對自己,誠實面對生活,誠實面對一切,誠實是一種最純粹美好的人生寄望;勇敢去愛吧!作為母親又怕女兒受傷害,人生中的大愛與小愛都有太多太多付出矛盾糾結犧牲等等,愛是人生中一道永恒無解難題。

「活出你自己的人生吧」。母親最終認為女兒還是應該誠實面對人生,活出自已。這一句近似吶喊的話為畫龍點睛之筆。作者沒有為了過度體現母親的自我情感表達而泛濫呼喊,轉折收尾取用深層思慮建言中的一個果敢指引。

「我以為自己在世上生活了很久,卻不過才十八歲」。十八歲的孩子充滿青春活力,人年少時總以為自己早早擁有獨立於世的能力,面對陌生龐大世界,女兒也會偶爾反思自己才十八歲。

「我很想一直做個乖巧女兒,卻已長出叛逆的羽翼」。即使自己才十八歲,亦想做一個懂事乖巧的孩子。但內心總有一種叛逆小倔強。我們青春年少又何嘗不是如此?

「我對人生還不太懂,世界有太多好奇,媽媽又總是絮叨不止,讓我的心扉更為堅定緊閉」。面對懵懂人生,女兒亦有自知自明。世界上有許多新鮮的人和事等待她去探索嘗試,讓青春變成好奇滋味,即便前路荊棘。母親害怕女兒的人生走彎路,其可能充滿好意的嘮叨與自我成長意識覺醒產生沖突,以致叛逆少女心扉緊閉情感分明。

母親:「努力學習吧」

女兒:「我也知道學習很重要」

母親:「為人誠實啊」

女兒:「我也在努力做到」

母親:「去愛吧」

女兒:「我不想再受傷」

媽媽與女兒各自感情獨白之後,便有了雙方此段對話。女兒知道學習的重要性,青少年多以後知後覺為主,只道寸金難買寸光陰,少壯多努力便好;面對艱難現實生活,女兒漸漸明白為人誠實,生活需要我們腳踏實地,我們更需要在夢想與現實之間尋找一個切口;對於愛情,女兒知道如何保護自己。她最後說了一句「請讓我過自己想過的人生」。如何耐心傾聽與平等對待孩子、放手培養孩子的獨立成長能力是每個家長的必修課。

前述段落結束,曲風轉為說唱平鋪真敘一些簡單情感語言,一方面釋放聽眾郁結沈重情緒;另一方面暗含媽媽與女兒的心結逐漸被對話解開。此時,母親才弱弱問出那句「我沒能成為一個更好的母親,你能原諒我嗎」。這種不常見的卑微心靈傾訴將母親不理解女兒的自責與懺悔演繹得深刻動人。此刻女兒也十分自信回答「媽媽你比任何人都愛我,我要讓媽媽幸福」。

我們應該如何傳遞情感呢?深刻體悟,用心真實表達。(文/王宜楷)

《龍貓》四境:童話故事治愈的悲觀現實

妻子病故,女童溺亡,父親獨居鄉間奮筆寫下的回憶小說。
隱喻《狹山事件》的黑暗童話。妳真的看懂了嗎?
——真相並不可愛。《龍貓》令人不寒而栗。

阿婆幫忙搬家時出現了“狹山茶”;收容末期病患的八國山病院藍本;貓巴士目的地“墓道”;母親仿佛看到了樹上的孩子;毋容置疑,可怖的另類解析有壹定合理性。然而根據邏輯推理,梅搬入新家就能看見龍貓;孩童丟鞋不壹定掉入池塘;梅在夜晚沒有影子符合常態,吉蔔力工作室矢口否認的關聯傳言也有事實支撐。每個受眾審美都有第二文本。外表完整的故事情節產生了多向度價值延伸令思想支離破碎,人們在千絲萬縷中耗盡心力歸納著自我的“正確”。忘掉答案,世界難道不正是如此嗎?我們為何總要牢牢抓住冷酷的理性,放棄用美好去治愈壹切?

純樸的鄉間,人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孩童在田間奔跑,螞蟻搬著家、蝌蚪藏在山澗找媽媽,炎熱暑天雨意微涼,親近自然的恬靜與柔軟喚醒了成長與鄉愁。工業讓我們疏離農耕文明,自然環境情感觸覺失敏。經濟高速發展,社會轉型中的各類人性關懷難以保全,生活中總有太多被忽略的靈魂無處安放。草壁靖子患病住院難測,不能照顧家人與孩子;草壁達人忙於工作不暇抽身,不能常見愛妻與管理子女;臯月代替父親照管妹妹;父母不常在家,姐姐上學,小梅孤獨自處。四口之家各有困境,父母疲於應對,心智未成熟的臯月與小梅經常面臨“失怙”、“失恃”的焦慮,我們如何把她們直面殘酷現實的心酸與故作的小小堅強,幻化成唯美的精神力量,以至於人們不再過多的悲傷與困惑,對人生充滿希望、對世界充滿美好想象。

妻子患病,草壁達人壹家顛沛流離。作為壹家之主,他孤身挑起家庭重擔,謊稱自己從小到大的願望就是住“鬼屋”,編織童話“教育”孩子大聲說話可以嚇跑“灰塵精靈”、扒開草叢可以撞見森林中的精靈,詩意語言諳含堅強與樂觀,竟然讓人暫時忘記了現實的為難。

爸爸工作,媽媽住院,姐姐上學,小梅怎麽辦?她無拘無束的奔跑,相信森林裏有精靈;她穿過狹長的通道,掉進樹林中的巨坑,爬在龍貓胖胖的肚皮上睡著了。這壹系列類似女性身體構造的情節,具有溫暖的安全體驗沖擊。小梅害怕“失恃”(母親離世),強烈渴望母愛,以至於聽到媽媽出不了院,她天真的童心難以承受事實變幻莫測,內心的不安與恐慌得不到紓解,孤意遠行去探望媽媽。

臯月正值學齡,她要顧及學業又要照顧小梅。炎暑天大雨傾盆,她帶著小梅等待爸爸歸來。黑夜大雨讓人的脆弱和孤單漸漸濕透,或許沒人能夠理解那壹份無助,她不知道爸爸乘坐的是哪壹班公交車?究竟何時歸家?龍貓抖震樹枝,雨滴頑皮落下的場景看似歡快,苦中作樂化解了人們內心的陰郁與安全感缺失;小梅失蹤,她內心萬分恐慌,苦求龍貓幫助,貓巴士載著她像風壹樣穿行在山間地頭,氣氛輕松的好像失責馬上從她身上卸下。在雨夜等父歸和找尋妹妹的情景中,龍貓都是她“失怙”的力量填補,壹切終於又變得天真了起來。

當然,她倆還只是孩子。社會重擔早早潛替到她們身上。生命難以承受之輕。孩子們害怕孤單、害怕夜晚,她們迫不及待想要實現夢想,她們渴望父母關愛、渴望媽媽早日回家。橡樹種子壹夜生根發芽,長成參天大樹,龍貓讓她們獲得短暫的快樂,孩童容易滿足,清新的情節讓人物情緒得到照顧與飽滿,誰還記得現實的無奈?
媽媽長期住院,出院遙遙無期。她渴望家人團聚,內心深知希望太過渺茫。影末,媽媽念著臯月關於龍貓的信。她時刻關心女兒;她相信天真浪漫的童話;相信有關她們的壹切聯系;她們心靈神通,媽媽甚至幻見臯月和小梅在樹上看著她們,爸爸說也許真是他們。傷感的結局又用了壹家美滿團圓去治愈。(文/王宜楷)

愛死機《蟲群》:種族取態與智慧認知

劇情簡介:伽利娜·米爾尼寄回的蟲群信息素樣品,引起了環帶安全局重視。上尉-博士西蒙·阿弗雷爾乘坐外星種族「投資者」的星際飛船前往蟲群星球共同研究。為了人類變形派獲得某種具有壓倒性優勢的技術或發現,米爾尼接受了阿弗雷爾的建議:獲取蟲群基因,克隆成千上萬的各階層蟲類勞役者,幫助人類解決社會擴張導致的混亂。阿弗雷爾與米爾尼在研究蟲類胚胎孵化過程中暗生情愫,臨近返回變形者殖民地的某一天,女主卻突然失蹤了······

關於種族:人類文明發展到一定階段,人類社會分化為機械派和變形派兩個主要敵對派系。機械派選擇使用電子機械技術改造人類,變形派選擇使用跨物種基因工程改造人類,兩者都是為了爭奪人類社會主導與發展方向。通過與諸多外星文明交流和接觸,我們發現人類除了尋求突破自身肉體局限外,人類在宇宙中的科技文明還很低等,人類沒有自己的星際飛船。一方面是種族必須爭取良好的發展空間;另一方面是種族與種族之間應該如何取態。外星種族「投資者」崇尚財富與物資,並不在意人類的智慧,這是高等智慧種族對於低等智慧種族的無視,還是「投資者」所說「你們為什麽要去研究群呢?它們不會說話,教不了你任何知識」。這其中有一點值得深思,「投資者」做為高等智慧種族與人類和平共處,他們並不像人類那樣想克隆奴役蟲群。人類對於較自身低等的動物是否存在平等之心?我們對於自然是否只有征服而無敬畏。

關於智慧:腦蟲表示「智能其實是一種不利於生存的特質」,智慧是否真不利於種族延續?蟲群面臨基因克隆威脅時,母蟲產生了負責智慧的「腦蟲」,這無疑也是一種大智慧。人們對於智慧的認知不同,我們在日常生活中是否將有利於提升境界與思想的認知叫做智慧,還是把鉆營、爭吵、詭辯、欺詐等表象思維模式稱作智慧,以已所是非其所以為是而是是非非又孰是孰非,不若事物本然明鑒。人類種族之間的紛爭無異於前,如果以人類種族命運宏觀層面思考,人類社會也不會分化為機械派和變形派相互仇殺。我們於人類種族的未來是否以團結求同為主,還是國家紛爭不斷;我們於自身的發展是否以提升思想境界為主,還是沈溺於各種知識碎片。

利用智慧:腦蟲只存在1000年,同時內置故障開關,防止其為了私欲接管整個巢穴。對於種族而言,這是一種智慧的管理與運用。蟲群利用一個智慧管理各階蟲類,共同抵禦外部威脅,並對腦蟲智慧私欲限製。人類則不同,每個人都是智慧生命體,對於外界世界有好奇、探索、占有、發展等欲望。兩種不同組織形式對於生存發展的探究。作為整體,我們需要一個智慧主導就夠了,還是多種智慧共謀;作為個體,我們需要一種智慧追求就夠了,還是多種智慧左右行為呢。(文/王宜楷)

花落知多少

《春曉》

[唐]孟浩然

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

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

《春曉》是唐代詩人孟浩然隱居鹿門山時的詩作。該詩音調瑯瑯上口,家傳戶曉。

古人寫春的詩詞甚多。白居易憶江南道「春來江水綠如藍」,李白月下獨酌時說「行樂須及春」,南北朝陸凱有句「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

賞景、春樂、贈別,古人對於春天的取態充滿了輕柔、新生、絢爛以及美好。

詩人開篇寫春的真實感受別開生面,耐人尋味。「春眠不覺曉」,東方魚白,春光明媚,他從酣睡中舒緩醒來,不覺天曉。這一切自然而然,春蜜人慵,親切閑適萬分。試想我們現代人如果能在某天清晨自然醒來,沒有任何焦慮與外部紛擾、四下清靜,那將是多麽愜意的一件事。

他還沒來得及起床,周遭便已「處處聞啼鳥」,或許亦正是百鳥啁啾將其喚醒。詩人沒有直接描寫景物,春眠不覺、啼鳥眾多只是透過聽覺與想象讓讀者自我構畫絢爛春景,隔窗的屋外是怎樣的景致?朝陽明媚、繁花簇景、悅耳鳥鳴等等。

至此,詩人沒有續摹具體春景。「夜來風雨聲」,詩人運用倒敘憶述昨夜來之風雨聲。「花落知多少」,風急雨驟,還不知有多少美麗的花兒被打落了。

詩人未曾親見雨打花落,春花落多落少都令人極為婉惜。繁盛春事,誰不憐愛?詩人用平易淺近的語言表達了自身惜春愛春,春曉、啼鳥、風雨、花落多少,更是空間層次分明、實虛婉轉,一步一步呈現春曉之景細節,其中蘊含的風流閑美頗具生命誌趣。(文/王宜楷)

為他人作嫁衣裳

貧女

[唐]秦韜玉

蓬門未識綺羅香,擬托良媒益自傷。

誰愛風流高格調,共憐時世儉梳妝。

敢將十指誇針巧,不把雙眉鬥畫長。

苦恨年年壓金線,為他人作嫁衣裳。

《貧女》是唐代詩人秦韜玉的作品。詩人開篇便用「蓬門」直接點明女主家境。貧女到底有多窮苦?其家中大門都是蓬茅編紮而成,廣義泛指茅草構築之屋。自然而然,她從小到大都沒接觸過華貴的絲綢衣裳。「蓬門未識綺羅香」一句既交待了女主家境困苦,又突出了個體艱難境遇。作為女孩子,誰人不愛美?可她偏偏生在蓬門陋戶。

吾家有女初長成,貧女早到了待嫁之年,卻無媒人踏戶問津。貧女難嫁是唐代的一個社會問題,其缺乏門第和嫁妝這兩樣硬實力,同時女性囿於社會傳統,內心又極度渴望早遇良人。「擬托良媒益自傷」,詩人細膩刻畫了貧女渴望嫁人又礙於艱難家境的謹小、矛盾、自卑心理。貧女對於托人說謀之事猶豫不定。待嫁之年,妙齡漸去,擬托良媒必須納入人生規劃;托人說謀又深恐家境寒微,被人看低,自取其辱。

詩人沒有繼續沈浸於貧女的自憐獨白。話風陡轉。「誰愛風流高格調」,誰會喜歡粗衣布裳、亂髻欠梳的貧家姑娘?縱使她們有清樸的高尚情操。「共憐時世儉梳妝」。大家都愛符合時下審美潮流的時世妝與險梳妝。人靠衣妝,至今而論,顏值高的白富美肯定更受大家歡迎。世間有幾多人能克服外在與物質條件的淺顯而珍視品德呢?

即便如此,貧女亦不流俗折墮。「敢將十指誇針巧,不把雙眉鬥畫長」。我十指靈巧把針線活兒做得很好,不與你們比較娥眉長短。貧女不尋求先天物質條件方面的爭勝,更不通過妝法與人鬥艷。她有一種勤樸自守的欣賞與驕傲,獨立女性散發的光輝給人一種特別的美感。

人性非常復雜,貧女誌堅,偶爾也會現實無力。誰不想萬事順風順水,誰不願人生簡單幸福。「苦恨年年壓金線,為他人作嫁衣裳」。迫於現實與生計,自己只能常年拿著金線刺繡,替富家小姐縫製出嫁的華裳。貧女難嫁,自己還年復一年為她人作嫁衣。苦惱之事本不想多提,年年壓金線卻猶如細針一遍遍刺在心頭。自己何時才能出嫁啊!

這真是一件痛苦郁悶的事。

獨白至此,戛然而止。《貧女》一詩深切同情社會底層女性的悲慘處境與內心苦痛,亦有人稱詩人科舉不第,藉貧女隱衷暗喻懷才不遇之苦。詩中貧女展現的高潔品格值得人們贊揚,「苦恨年年壓金線」又讓人概嘆人生與世事多艱的無奈,復雜內心活動塑造了鮮活人物形象,「為他人作嫁衣裳」一句更是人所共稱的佳句。(文/王宜楷)

涼州詞:征人置生死於度外的慷慨又不乏悲涼

《涼州詞》

[唐]王翰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

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涼州詞又稱涼州曲,唐代樂府曲名,多用於歌唱涼州一帶邊塞生活或軍旅景況。

「葡萄美酒夜光杯」。葡萄酒、夜光杯(白玉雕琢而成的名貴飲酒器皿,薄如蟬翼,置酒於杯,月照而亮。傳說周穆王探訪西王母時,其用夜光杯款待他以示歡迎)皆為西涼自產珍寶,兩者並用,詩人首先為讀者描繪了一幅異域情調的軍帳宴飲場景。

在邊患嚴重、交戰頻繁的甘肅河西地區軍帳內,將官們正端著盛有紫紅色葡萄酒的夜光杯飲樂。至於飲者幾人,他們推杯換盞多長時間、共飲了多少美酒,詩句只字未提。

異域身客,戍邊有責,將官們豪飲似乎不太可能。作為常年飲酒之人,筆者認為將官們在此情勢下極有可能端著美酒寶杯細細端詳、品玩小酌。「醉翁之意不在酒」,「葡萄美酒夜光杯」給人的感覺是一種溫馨的軍筵環境構畫,意在突出將官們在艱苦軍旅生活中的借酒自洽。

如果讀者真要追究將官們喝了酒還是未喝酒?這真是一個問題。

「欲飲琵琶馬上催」。將官們正在靜賞美酒寶杯,「馬上琵琶聲催」又讓軍筵氣氛緊張了起來。一靜一動、一慢一快,飲酒作樂與滾鞍上馬出征構成鮮明對比,將官們心理節奏亦出現強烈變化。

時間緊迫,將官們面臨艱難決擇。

飲還是不飲?

詩人用了「欲飲」。

琵琶緊催,軍隊要立刻出發,可是美酒寶杯仍在我手。美酒一下肚,醉醺醺的人怎麽能馳騁沙場?放下已到嘴邊的酒杯,美酒豈不浪費可惜?既然美酒在杯,那有不讓人喝的道理。「欲飲」二字細膩發散了將官的神情形。軍樂聲起,飲還是不飲?將官們一定有過猶豫、遲疑等內心沖突,短暫的對視停杯。

有人說琵琶可能不為軍樂,而是帳筵作樂之助興,凸顯將官們聲色犬馬的奢華享樂氛圍。筆者私以為琵琶若為歌舞藝人奏樂,其與品玩美酒寶杯之柔昏氣氛不諧。再者,「欲飲、琵琶、馬上催」若斷句理解,場景畫面明顯不暢,其只可能是戰事緊急,在馬上彈奏琵琶的騎兵樂隊穿梭於帳外。或許還有人說琵琶怎能如沖鋒號催促行軍?《十面埋伏》不也勾勒出激烈氣氛的古戰場弦音麽。

將官們最終手執酒杯一飲而盡,昂首闊步走出帳幕。「醉臥沙場君莫笑」,詩人將殘酷戰爭與沈重生死的話題寫得非常輕松諧謔,大家似乎開著玩笑,如果我戰死沙場,兄弟們不要悲傷,權當我酒力甚微,且用「醉臥」奇想以對,諸君切莫見笑。

「古來征戰幾人回」。戰爭殘酷,自古有幾人能夠毫發無傷、全身而退?這句概括性結語視死如歸,豪放慷慨,也透露出一縷悲涼。

這首邊塞詩描繪了將官們在戰事瞬息萬變環境下飲酒作樂的復雜心態,麻木征人置生死於度外的慷慨、面對死亡的從容自若又不乏悲涼。同時,異域風情淺淡的美好,亦有征人對戰爭無言控訴。

王士禎認為它是「氣格俱佳,盛唐絕作」。(文/王宜楷)

西澗春潮中的心態投影

滁州西澗

[唐]韋應物

獨憐幽草澗邊生,上有黃鸝深樹鳴。

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

唐代詩人韋應物出生於貴胄之家,一生歷經玄宗、肅宗、代宗等帝王執政,唐王朝由盛變衰、社會動蕩不安。韋應物十五歲當上唐玄宗的禦前侍衛,蠻橫驕縱;其在安史之亂中感受到民間疾苦,幡然醒悟,痛改前非,無奈誌向不得伸,多次退隱不仕又無法擺脫生計羈絆。

唐德宗建中二年(781年),韋應物出任滁州(今安徽滁州)刺史,其喜愛清幽自在,經常獨步郊外,此詩是他遊覽滁州西澗所作的一首寫景七絕。

滁州西澗何在?人們至今爭論不休。北宋歐陽修慕名找尋不得其蹤,時不久遠,西澗為何不存?故疑滁城之西為半山而無澗。另有韋應物所作《簡寂觀西澗瀑布下作》,證西澗之存,還有飛瀑直下,韋公同友歡聚於此,寄情山水。有學者考據,滁城之西,半山諸泉順山下西,匯聚成河,俗名上馬河,宋時淤塞。

也罷。實景雖無可追,情趣仍猶在。滁州西澗就算是一條無名小河,那又何妨?

滁州西澗緩緩順山形而下,澗邊幽幽春草茁壯茂密,生機盎然惹人憐愛;澗邊雜樹深枝中有黃鸝鳴叫。「澗邊幽草」到「深樹鸝鳴」,由下而上描繪了一幅別致的澗岸風景,同時再以「鳥鳴山更幽」之法以動喻靜,讓畫面更加空幽寂深、清明生動。

「春潮帶雨晚來急」,詩人筆峰婉曲回環,閑靜畫面又是另一番景象。日暮時分,徜徉在澗邊的韋公,忽遇狂風大作、大雨將至。其或置身於亭靜賞?詩人從閑適空寂的場景忽然轉入此中來,心境會如何呢?我們平日面對風雨欲來之勢,是靜觀春雨潤物淋漓,還是置身於潮聲雨聲中的荒野空寂。

春潮翻湧,晚雨匯急。

詩人復「野渡無人舟自橫」。這條名不見經傳的小河裏,郊野人稀的渡口只有一只空船被風推浪卷、淒清橫浮在水中。

滁州西澗展示了一幅荒郊風物的空寂圖景。詩人將獨憐幽草的自然生長、潮急雨驟中的小舟浮遊融入其中,郁郁不得誌者的復雜心態不露痕跡。一份蕭瑟幽冷的自然野趣投影出了另一份人生野趣的暢望。(文/王宜楷)

不知轉入此中來

《大林寺桃花》

【唐】白居易

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

長恨春歸無覓處,不知轉入此中來。

唐憲宗元和十二年(817)四月九日,白居易謫居江州(今江西九江),其與友人閑暇漫遊廬山香爐峰頂大林寺,意外得見山中桃花盛開,即景口吟了一首絕句:大林寺桃花。

廬山腳下的村落四月時節已屆孟夏,大地春歸,芳菲落盡。詩人登臨廬山香爐峰頂,環抱清流蒼石、短松瘦竹的大林寺中竟有一片桃花才開始盛開。

詩人常常因為春光逝去,無處尋覓而惋惜,誰知春意只是悄悄轉到了這裏。

詩人與朋友結伴漫遊,從山腳登臨峰頂,海拔與物候因素造成了景致別樣。人間的煙火味與山寺的寂靜,靈妙的描寫讓我們感受到了一種地理空間的浪漫圖景變化;人間芳盡與山桃始華,淺淡的嘆逝之情漸變為欣喜溫暖,始所未料且不期而遇的春景沖入眼簾,更恍然別造了一個新世界。

詩人常感春光短促無覓,人間芳盡中山桃始華的驚異發現與意外欣喜,讓人不知不覺間化憂為喜,情思跳躍,惜春賞景。春光轉來躲去,詩人恍惚一轉入,愛花戀花之情自然而然流露。

全詩構思靈巧,意境深邃,俏皮可愛,耐人尋味。(文/王宜楷)

古原草送別中的坦然

賦得古原草送別

[唐]白居易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遠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

又送王孫去,萋萋滿別情。

唐德宗貞元三年(787),年方十六的白居易自江南入京,謁名士顧況,《賦得古原草送別》為其投獻試帖詩習作,「賦得」二字為科場考試規矩,凡指定、限定詩題,題目前須加。

顧況起初打趣白生:「米價方貴,居亦弗易」;及讀「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又不禁大為嘆賞:「道得個語,居亦易矣」,廣為延譽。

此詩是白居易成名作,亦是「賦得體」絕唱。

古人送別,折柳寄情如「柳條折盡花飛盡,借問行人歸不歸」,渡口樂別如「李白乘舟將欲行,忽聞岸上踏歌聲」,飲酒餞別如「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詩文首先交待白居易與友人分別的地點:青草豐茂的古原。我們雖然不知道白居易將要與誰分別,但見眼前一大片高聳茂密的野草,不禁令人心生感慨,人與蠻荒自然強烈反差,生命力頑強的野草歷經嚴寒冬季摧殘鵝黃枯萎,新年春風送暖、春雨滋潤又蓬勃生長。一歲一枯榮、一歲一榮枯,除了音律,都透露著年年歲歲永恒不被消蝕的生機與盎然。

似乎溫潤的描述還不能夠突出事物的積極力量?作者又用了「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熊熊燃燒的剛猛烈火消滅不盡,野草藏在地底的根系入春又會燒痕漸青。

前四句被人們廣為傳誦,只因其體現了生命的韌性與生機無限,給人積極向上,意如「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量變之勢。

本詩諸多選本不知為何至此便戛然而止了。我們很難體會到詩題的離愁別緒。

「遠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一望無際的芳草已經蔓侵到了碎石古道,晴空下新綠的翠草連接著荒涼破舊的古城。此句遞進上片,通過人類文明與永恒自然作比,景物依舊在,人事漸沒油然而生,人生歷程在宇宙長河中只若天地一瞬,何其渺小。這也許是諸多選本截選前四句之故?蒼涼感與虛無感太甚。

「又送王孫去,萋萋滿別情」。在漫無邊跡的古原上,今日我又要送你離去,遠行之人歸期未有期,前路未蔔,隨風搖曳的芳草就像我悠悠不盡的離情與綿延不斷的思念。

白居易之離緒有如「青青河畔草,綿綿思遠道」、「芳草久已茂,佳人竟不歸」之寄。

同時,我們更需要體悟的是自然周而復始的無盡生機之中,韶華無情流轉,人事變遷如東流水,去而不返;我們如何在無常人生旅途之中,從容理性接納來來去去的一切人事。(文/王宜楷)